“这个年头儿,真要命!每月有三百元的薪水,也不算少;但是,还不够买一担米。阿毛哥!你想!叫我怎么开销?衣食住行,样样要钱,全体收入,只好对付食的范围内一个米字,其他的一切,该怎么办?”
阿杨哥在楼窗上,与隔壁的阿毛哥搭讪。
“你应该再做一点什么生意!”阿毛哥安慰似的回答。
“还有什么生意好做?一样样统制的统制,缺货的缺货,哪里还等得到我们去做生意?”
“慢慢儿想,总有什么生意好做的。”
“唉!赚了钱,还是不行,要米要油要煤球,都得去轧,不是要我们的性命么?”
阿毛哥点点头。
“轧米轧油轧煤球,固然是苦事,我们总应当想想法子,可以避免了麻烦,去弄到手里来。”
阿杨哥听了,似乎很兴奋:
“阿毛哥!听你的口气,一点也不恐慌,难道你找到了什么新的生意么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什么生意?可以说给我听听。”
“现在什么生意不能做?我想:如果去开一个专教日语的学校,一定生意兴隆。”
“话虽然不错;不过你跟我一样,一句日本话都不会讲,怎么行呢?”
阿毛哥一笑。
“实不相瞒,我已经决定办一所日语学校了。”
“那你要去请人来教,开销也很大,有什么意思?”
“不!是我自己教。”
“胡闹!你会教?”
“你别笑我!我读过一册《日语一日通》,现在已经四通八达了。”
“哈哈!你真厚皮!”
“招生广告明天就登出来了,我的办法很新,绝对不收学费。”
“不收学费?那末,你有什么好处?”
“每一学生,每月须送我白米一斗。”
“这样就算是学费的代理品么?”
“是的!”
“唷!有十个学生,就是一担;一百个学生,倒是十担。哈哈!你可以囤积白米了。”
“コメ!”
“コメ!”
阿毛念了,学生们也跟着念。
“清楚一点,コメ。”
“コメ。”
阿毛哥教完了字母,就天天教这一个字,教了三个星期,学生们有些不高兴了:
“先生!请你教下去!”
“コメ!”
“先生!我们会念了,请你换几个字教教罢。”
“不行!别噜嗦!是我教你们?还是你们教我?”阿毛哥板着面孔,训斥学生。
“先生!这コメ两个字,什么解释?”
“コメ,就是米,你们明白了么?”
学生们点点头。
“先生!请教下去。米,我们懂了。不要教来教去,只教一个米字。”
“不许多说!”阿毛哥似乎很生气,“我又不拿你们学费的,你们倒来点戏。”
“先生!我们虽不出学费,送米过来的。”
“你们拿了米来,我教你们念米字,有什么不对?”
“那末,还是请先生教下去。米,我们明白了。”
“要到下一个月,才可以教新教材。”
学生们互相看看。
“下月一号,你们不要再送米来,我改了章程了。每人送四斤豆油来。我从一号起,一定给你们上第二课。”
在第二月,学生们当真大家拿豆油来,代替学费,果然上新课了。
“ァヮテ!”
“ァヮテ!”
学生们念了半个月,阿毛哥才告诉他们:
“ァヮテ,就是油。”
“先生!教下去!”
“你们笨得像猪,我怎么可以教得快?”
他大喝一声,学生们默然。
忽然一个学生站起来:
“先生!我们希望你循循善诱,不要开口就骂我们。”
“那不能!你们上月,送来的是米,没有煤球,所以我吃的,是生米饭,吃了生米饭,开出口来,自然像相骂一样了。这一个月,你们送了油来,我肚里虽然湿润一点;然而还是吃生东西,所以要我改善,不骂人,也很容易。下一月,你们各人改送一担煤球给我罢!而且,我还可以更换新教材。”
“好的。先生!我们大家的意思,也不一定要到下一个月,明天就可以把煤球提早送来。先生!请你今天起,就把‘煤球’教给我们罢。”
“今天就要教煤球么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很难!”
“为什么?”
阿毛哥窘了:
“煤球这件东西,日本是没有的。我昨天拿了一个煤球,问过一个日本人,他也不知道。所以我也得再研究研究,还是下一个月再教罢。”
到下一个月,李阿毛的门上,一块日语学校的牌子,已经除去,另外贴着一张纸条,上书:
本宅征求煤球,愿以白米或豆油交换。